Kornblume.

垃圾箱.

Sybil

我站在海边,一颗心如同烧焦的废墟。

阴云下沙滩和海都呈现灰色,海的颜色偏深,沙滩的颜色偏浅,而天空介于二者之中。于是三者间仿佛失去了界线,连成一片完整的空间。断裂的黑色木桩插在地上,参差不齐的断口指向低沉的天,交错的房梁和裂开的墙体摇摇欲坠,海水的咸味和残骸的焦味混合在一起。这片废墟是从我的心里摘出来的,它矗立在这片空间,二者同样没有色彩。

这是我梦里的场景。我的认知如此提醒着我。

我见到她时,她赤脚站在沙滩上,海水一遍一遍抚过她的脚踝。一来一回的海水带走沙子,浪每扑过来一次,脚就在沙子里陷得更深一些,但她毫不在意。

我知道她是不存在的,梦中神谕般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,说:“她是你的朋友,你的疯狂,你的虚妄,也是你的自由。”

海风吹进我的眼睛,视线模糊了一瞬,眨眼的间隙,她便消失了。她究竟是变做了泡沫,还是化成了风,又或者只是这么消失了,融进了灰暗的海天一色?声音询问着,却并没有寻求答案。

而这就是梦的全部了。

随后,时间与空间开始回转。我没有回到海边的废墟,视野恢复时,雨水正在敲打窗户。

楼下传来器皿碰撞的声音,还有幼童急促的脚步声和欢笑声,随后是一声沉重的闷响,欢笑声变为尖利的哭声,伴随着温和的安抚言语。

我在房门口停留了一会儿,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以后,才走下楼,向坐在沙发上的Lemuen问好。

“早,我希望Elly没有吵到你。”我摇摇头,打量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女孩。女孩棕色的头发因汗水打成了结,是暖炉的温度太高了吗?或许只是她刚才的运动和哭喊太过用力了。我决定不再关心那个孩子,拿起茶几上的三明治,打开电视,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躺下。

电视上正在报道一场汽车事故,红色的小型车撞上了黑色的轿车,小车的驾驶员受了伤,但已无大碍,事故的焦点早已变成了赔偿和法律纠纷。我维持着机械的进食动作,眼神不再聚焦在屏幕上。

“Byass有再发来消息吗?”我问。Lemuen摇头。我们不约而同再次将目光转向熟睡的幼童,孩童的睡眠向来安稳,丝毫不在意外界是否风雨大作。

谁都没有说话,只有沉默的火星噼啪作响。我又把身子缩回沙发中,打量着顶棚的装饰灯。总得有人提问,我想,我并不介意当那个提问的人,只是我并不愿听到答案,答案意味着争吵,我讨厌争吵。Lemuen兴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,长期的相处让她靠我仅有的暗示就明白了我的意图,因此她正经历一段艰难的沉默。我只需要等待她打破沉默。

Lemuen开始弹琴了,她纠结于某些事情的时候总需要一些分心的手段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这座城市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。我总是不喜欢雨天。Lemuen问我是不是打算在沙发上躺一天,带着些埋怨的语气。我在沙发上翻了个身,转向背对她的方向,直到她用更平静的语气问第二遍的时候,我才扭过头去,说自己并不打算在雨天出门。

琴声又响了一会儿,电视依旧在吱吱呀呀地响,并没有人关心它在播放什么内容。Lemuen关上了电视,然后屋里就只能听到雨声了。我听见她说自己要出门一趟,旋即走进了卧室,随后我把头埋进抱枕里,不再关心外界的动静。

人总是觉得自己能看透很多事,我们沉浸于无所不知的幻觉中,仿佛如此一来就能对真实的痛楚视而不见。就像那一天的沉默再也没了被打破的机会,我又一次为自负和逃避付出了代价。我意识到海边的废墟和消失的泡影才是我的现实,而暖炉边的谈话是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梦。

阴云密布的天空,凌乱的房屋,潮湿的街巷,海鸟的鸣叫,夹杂在空气中的遥远大海咸湿的气息。时隔多年,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,我对这座海岛小城没有思念之情,也没有被因熟悉风景而涌来的过往击碎,甚至血液中对这个地方的厌恶都变得平淡。祖父的话语顺着海风回响在耳边,低沉、沙哑、严肃,和那栋建筑一般无趣。“Cello,在这里,你的名字从不仅仅是名字。”随后是父亲的话语,虚弱、悲哀、绝望,还有不舍,“Cello,我们永远无法离开这里。”

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逐渐接近,皮鞋的底板踩在潮湿砖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,积水映出三个人模糊的身影。他们与我对视一眼,便转身向另一边走去,我缓步跟上。他们没有称呼我的名字,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令人心安的事情。

跟着他们走上阶梯,我望向自己走来的方向,天空是灰色的,隐隐若现的海面与它的颜色并没有多大区别。我也许再也不会离开这片海,海洋从不停歇的浪潮与我的流动的血液一同起落,从我出生起便如是。

海的远处有一座迷雾中的灯塔,尽管无法看见,所有自幼生长在这里的人都知晓灯塔的旁边是一座古老的看守所。大街小巷里流传的童话里说,那里曾关押一个爱上大海的怪兽。怪兽的名字叫Sybil,我们家族的姓氏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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