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ornblume.

垃圾箱.

【明日方舟/凛真】魔鬼

·OOC注意

·写到最后属实是写嗨了感觉已经彻底放飞了

·全篇使用本名

·时间点在第二场大火后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这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算得上干净的角落。纸箱和课桌杂乱地摆着,看起来摇摇欲坠,却奇迹般地能支撑一个人还算稳当地坐在上面。

她的脚从纸箱的边缘垂下来,够不着地。于是小腿带动脚踝,前后摆动了起来。

“这是意料之外的。”她想,“我没有想让它动起来,它自己就开始晃了。”

是重力,是惯性,或者说其实是风?她看向房间窗户上的破洞,几股寒风从那里涌进来。房间里的气温很低,但总比外面好。有什么能让人暖起来的呢?

“火…”脑中冒出了这样的字眼。脊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。

“不,不能是火,已经有够多的火了。”

一天前才刚刚熄灭了一场大火,那场火把电力系统早已失灵的建筑物照得通透,好像这座建筑物从来没这么亮堂过,也从来没有那么嘈杂过,熊熊烈火的燃料不仅是可燃物,还有沸腾的情绪。

“火的声音是尖叫…”她闭上眼睛。“他们在尖叫。不,他们在哭泣,到现在都没有停止。也许…也许永远都不会停止了。”

咔嗒。

木柱裂开的声音。刺鼻的焦糊味。

她猛一抬头,火星在天花板上蔓延着,不断有焦黑的碎片掉下来。带着火的木片落到地上,点着了破烂不堪的地毯,眨眼间就铺满了整个房间。

热浪已经包裹了她,马上就要包围她身下的纸箱和桌椅。“纸也会烧起来的。”她绝望地想,“我得逃出去,得找人来。”于是她大喊起来。

“索尼娅!拉达!罗莎琳!……”

为了避开舞动的火舌,她向角落的更深处缩起身来。

“薇卡!”

仿佛是在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,画面就扭曲了。火焰旋转着聚拢起来,变成了漩涡,咆哮着旋舞在房间的中央。房间里所有的光也被汇聚起来,闪烁在火漩涡的中间,金色的光芒刺痛了眼睛。

薇卡站在漩涡中。

“太好了!幸好是你,你来了,快来帮我一把……”话语忽然卡在了喉咙中。似乎在并不遥远的过往,她曾听过相似的话语。

火中的少女露出诡异的微笑,炎热的火龙翻卷着奔向她的手心。少女轻轻一触,全身就化成了火,然后火也消失了,只剩下斑点的火星飘在空中。

她听见轻如梦呓的声音。“安娜……”

她的周身也烧了起来。先是所有的衣物,然后是皮肤、血管、骨骼,她看见自己的每一寸身体都变成了灰烬。

最后,她从纸箱堆上滑落,无声无息。

“安娜!”

她睁开眼睛,对上一双慌乱的眼睛。

棕发的少女摇晃着她的身体,不停喊着她的名字,视线逐渐清明起来。

“索尼娅。”安娜轻轻地说,从索尼娅的怀中抽身出来,她扶着墙想站起来,双腿却失了力气,她又摔在地上。触地的部分传来一阵疼痛。

她躺在地上,转头看着索尼娅,索尼娅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没比她好到哪里去,尽管试图装出坚毅的表情,眼眶下却藏不住病态的黑眼圈。两个人全都浑身污渍,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沾染上的了。

“火呢?”安娜问。

“哪来的火?我只听到你在叫我,然后看到你从箱子上摔下来……你睡着了吗?”

安娜抿起嘴唇。“是梦……只能是梦,当然是梦,这里不会无缘无故烧起来,我也不可能见到她…她已经……薇卡不可能在这里。又是她,我又做噩梦了。”

“安娜!安娜!你到底怎么了!”索尼娅使劲地推了推她。安娜的思绪被打断了,机械般地坐起身,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地板。木地板上遍是破损,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。

“你是做梦了吗,安娜?”

“大概是吧。”

“你梦见什么了?”

“火,还有……”

“还有什么。”

“薇卡。”

索尼娅不出声了。过了一会儿,传来衣物和墙壁摩擦的声音,索尼娅似乎坐得离她更近了些。

“安娜……你知道那不是你的过错,你只是……”

“没赶上?”

安娜粗暴地打断了索尼娅,突然站起身来。双腿依然没什么力气,她一个踉跄撞在了墙壁上。索尼娅向她伸出手,却被她固执地挥开了,只凭自己的手扶着墙支撑着身体。

索尼娅还在小心翼翼地念着她的名字,安娜心里却涌起一阵烦躁来。“她什么都不知道。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。”她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。“奇怪,我在急躁些什么,难道有什么是我需要隐瞒的吗?这的确只是个意外,我再清楚不过了……我失去了朋友,我只是太悲伤了。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,我们都有些反常了。”

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仿佛有人在提问。

安娜看向房间的无人之处,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。

但那里没有人,只是一个破烂的布偶熊,身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。她知道那是谁。

“薇卡。”安娜喊出了她的名字。

“薇卡”没有任何动作——毕竟那只是一只不会动的玩偶——但是安娜听见她的声音,她在笑。

薇卡在笑。

“你在笑什么?”

“用你的耳朵听起来,我是在笑吗?”

安娜骤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,心脏仿佛被握住,呼吸被堵在了气管里。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,她觉得自己又要摔倒了,本就无力的两条腿好像再次失去了知觉。

“你为什么在这里?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?”她强撑着问,庆幸于自己的声音还没有出卖她的想法。

薇卡没有回答。

“回答我啊!薇卡!”她喊了起来。

“因为你相信我在这里,安娜。只要你想,我可以在任何地方,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。刚才你认为我站在火中,点燃了大火,此刻你认为我在这里,在玩偶熊的身体里,你相信我存在于此,你相信我是薇卡。我的好安娜,只要你相信什么,你就一定会让它成真的。你相信学生自治,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某某主义,你相信我此时此刻在对你讲话。你相信什么?”

“你在说什么……我怎么听不懂。薇卡,你在说什么!”颤抖蔓延到了全身,她真的要摔倒了,她感觉自己已经在坠落。

“你相信什么?”

一切落入黑暗,只有这句话回荡在安娜的耳边。

醒来时,身边依旧只有索尼娅一个人。

“啊,太好了,你醒了,安娜。你还好吗?我去问拉达给你要点吃的,你等一下。”索尼娅从她身边站起身来,推开门出去了。

她应该是晕过去了,然后被索尼娅搬到另一个房间来了。身下是用几张桌子和椅子临时拼成的“床”,和一些用碎布料和废纸伪装成的“被褥”。

“所以,这些都是梦,烧在我身上的火,薇卡……薇卡已经死了。还有太多事情要操心,我不能总是想着她……”安娜喃喃自语着,斜靠在床铺的边缘。“大火过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,如果要活下去——必须活下去,我们需要更多物资,食物,食物……”

关于食物的想法使她的胃翻腾起来,尽管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,空荡荡的胃好像也想把仅剩的酸液向上涌出。安娜干呕了两下,用手捂住嘴,抱着肚子蜷缩起来。

索尼娅走了进来,手里的拿着些形状不明的物体,好像是快要发霉的面包。呕吐感又加重了,安娜重新躺下,试图闭上眼睛清除身体的异常感。

索尼娅在一旁坐下。“你得吃点东西,不然你会撑不住的。”

安娜摇了摇头,心头的烦躁变成了恼怒,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,所以只是转过头去,一言不发。她好像还没醒来,耳边还回荡着薇卡的声音,忽远忽近,每一个音节都应和着沉重的心跳,锤打着她的胸腔。

索尼娅焦急地询问着她的情况,这使她心中产生了一股无名之火。这没由来的心情是如此不合理,她没有理由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生气,她自己也不是一个爱发火的人。自从薇卡的事故发生以来,她所有的情绪都不再由自己操控了,她有时无缘无故地烦躁恼怒,有时浑身发热或是发冷,然后不断颤抖起来,再伴随着难以描述的“梦境”。梦里不总是有薇卡,还有许多许多其他人,有些人她甚至叫不出名字。他们总是爱问她些她答不上来的事情。她感觉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同了,她甚至想不起来,自己过去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过那些走廊,翻看那些书页,或是看着窗外的风景,大脑里是一片喧嚣的静谧。她感觉自己走在峡谷上的吊桥,她来的那一边的绳索已经断了,但是前路却被一片雾笼罩着。

“我没事,我只是太累了。”

她说给索尼娅听,也试图说服自己。

安娜最终还是吃下了那块干巴巴的面包,甚至没有咀嚼,任由干涩的食物碎屑划过她的食道,生怕要是品尝到什么异常的味道,该死的呕吐感会再一次泛上来。

一感觉到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,她就挥开了自己的思绪,从这个临时搭建的床铺上站了起来,走到窗前。拿起被翻得泛黄的书——书已经变成了她的日常笔记本,阅览起上面的条目起来。纸上写了所有与学生自治团相关的事务,已经完成的会被她划去,完成不了的会被她圈出来,每天都会有新的内容被增添上去。

“今天要去核对一下剩余的日用品库存……去仓库…不对,仓库已经……现在还能找到的食物来源是……噢,还有那个新加入进来的贵族小姐的事情,以及关于之前的事情的善后……”

“安娜。”索尼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安娜转过头去,索尼娅半个身子坐在床铺背后的阴影里,没法看清她的表情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你太累了,每天都在操心这么多事情,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“不,索尼娅,你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,现在的情况甚至更加严峻了……”

索尼娅变了下坐姿,把头埋得更低了。她没有抬头看安娜,安娜注视了她一会儿,也感到不自在了,撇开了视线。她们就这样沉默了许久。

“即便如此,你也应该…”索尼娅开口了。

安娜不耐烦地打断了她。“就因为我昏倒了吗,不是的,索尼娅,你知道的,大家都很艰难,从今以后我们每个人都会做很久的噩梦。学校里的情况越来越糟了,越是在艰难的时候,我们越是不能再休息了,因为我们必须得活下去,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。”

“你真如此相信吗?”

索尼娅突然抬起头来。

“……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,我们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?”

“回答我。你相信我们能活下去,离开这里。”

安娜这会儿才抬起眼来,她的眼神迷惑而呆滞。她张开嘴,又闭起来,像是话被堵在了喉咙口。她用力合上书,拿在手里,垂在身体的一侧。头脑感到一阵让人不悦的晕眩感,她感觉自己又要倒下了。

“索尼娅,你想知道什么,你在说什么啊……这有什么好确认的,你知道我们必须要这么做,再说,没有人想死在这里不是吗?”

她几乎想要开始祈祷,以求让这段对话早点结束。当然,没什么可让她祈祷的。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扼住了她的脖子,房间好像又开始旋转起来了。她没法回答。为什么没法回答?她明明只需要简单的说几个字就好。

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

安娜觉得自己的意识又一次背叛自己了,问话的声音不像是索尼娅的,倒像是薇卡的,或者是她自己的。又或许根本没人问出这句话来,是她的血在发问,血没地方流的时候,就会凝结起来,然后人就会胡思乱想了……

“我相信。”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这么说着,感觉像是签下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。她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说出了这句话。

或许是在回应她的恐惧,索尼娅从阴影处站起来,向她走近了两步。安娜能看到索尼娅的眼睛了,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仿佛想刺进她的全部心灵和意识,那是一片汹涌的海,内里藏着深邃的风暴。她蓦地一怔。那一刻,她们之间仿佛涌过一道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,一道闪烁的暗示……

“我们将要品尝彼此疯狂的苦果。”安娜忽然奇怪地想着。

于是索尼娅开口了。

“是你自己相信,还是书里的什么别人?”

破亚麻布。

安娜心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。

她最后一件能用来蔽体的衣物是件破亚麻布,现在索尼娅站在她面前,把那块布扯了下来,然后就什么都没剩下了。安娜沉默了,已经没什么可回答的了,她根本就没有答案。不,她早就知道答案了,但这答案不能由她自己说,好像自己说出口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,可怕到她宁可让别人宣读对她的判词。“回答我啊!安娜!”索尼娅的双手锁住了她的肩,把她推到墙角,她无路可逃。她们的双眼离得太近,索尼娅眼中的疯狂和咆哮着的热病患者及其相似,以至于她觉得索尼娅几乎要笑起来了。于是又一道奇怪地想法击中了她。“虽然我是那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但也许我应该吻她,她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。她虽然想笑,但她很快就要哭起来了……”

索尼娅果真笑起来了,她的嘴角不自然地向上咧开,但很快便垂下去了。她阴沉地说:

“你答不上来吧,安娜。你果然,果然答不上来……你竟然答不上来!噢,我明白了,我终于明白了,安娜,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相信吧,过去不曾相信,现在也不相信。你说过,如果我们要活下去,我们必须成为一个组织。我们不能和贵族合谋,因为贵族对我们的目标毫无好处,最后会把我们吃干抹尽。你说我们是学生自治团,学生是与贵族,与那些年长的人们都不一样的力量,你说所有的学生们应该团结起来,因为我们是新生的乌萨斯人,要把那片灰色的乌萨斯土地踩在脚下,我们有无尽的可能……至于这一切,这一切是阻碍…我不敢相信你真的这么说了,真这么说了…这一切是我们要跨越的,等我们跨越了这一切……我们…我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大,然后我们不仅要改变乌萨斯,或许还能改变这个世界。因为世界是人组成的,人的天性或许并不完全是邪恶的,但总会走上错误的道路,所以要找到正确的人去领导,去推动……

所以…所以,我们要跨越所有横在我们面前的灾厄,无论…无论付出什么,代价…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!噢,我都忘了,这句话不是你说的,这是我认为的,但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,因为你是那么坚信,好像那就是支撑你活着的一切……我才不管你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,听谁说的,安娜,我不管这些,我们都得靠什么东西活下去,所以我也爱上你的理论了,我和你一样想看见它成真的那一天,我想…那天晚上也是在这个房间,你快要哭出来了,我想,我一定要帮你,不知道为什么,但我的心就是这么告诉我的。安娜,我想帮你,而且,我愿意相信这也是为了所有人好……所以我在那天晚上…我以为我能够帮到大家,能够帮到你,让你安心,也帮我们克服这个…阻碍……最后我们什么都失去了,连仅剩的用来活命的食物都没有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,安娜,我想让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?我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过了,再也不能了,我害死了这么多人,我这辈子都赎不完我的罪……可是我忽然意识到,会不会连你都不相信你自己说的话,那样一切不就成了笑话。所以,我真的很想让你告诉我。甚至,甚至我其实不想听你讲真话,你说些让我沉溺在幻想里的话也好。但是我的好安娜,你竟然告诉我事实了,你真的只是…只是陶醉在自己的理想里,你从来没活生生地碰触这一切!但是,这以后我该怎么办呢……”

抓住安娜肩膀的手失了力气,索尼娅跌跌撞撞地退后了两步,摔倒在纸箱子堆上了。她用手捂住脸,肩膀开始不自觉地抽动起来,很快,她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,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紧闭的双手后传来。她强忍着让自己不至于痛哭出来,但却没法藏住声音里的痛苦。

“……唉,我说这些干嘛,安娜,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混蛋,但是,我看见你安排起自治团的各种事,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。也许我不该当这个领袖,我无法面对你们的信任,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,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撑下去。但是你,安娜……抱歉,我又在说些让你不开心的事了,但我都说了这么多了,就让我继续说下去吧,我想我说的可能也都不是什么假话…我看见你在失去薇卡以后,几乎更加疯狂地整个人投身在学生团上了,你说是因为别无选择,不是的,安娜,你是在想,索性彻底抛弃生活,然后一切都只是书上写的了……”

安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稳的,她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,但她依然奇迹般地站着。她的呼吸很急促,晕眩感始终没有散去,她甚至觉得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是刚才的梦的延续,她梦里的魔鬼从薇卡变成了索尼娅的样子。

随后,索尼娅开始变的语无伦次的话语逐渐被持续的耳鸣所取代,一切都被白茫茫的雾覆盖了。

“她说的是实话,你知道的。”声音在身旁响起。

安娜转身望去,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系着蝴蝶结的小熊玩偶。

“薇卡。”

“哼,安娜,我该怎么形容你呢。索尼娅在向你求救,此时此刻你却只想着你自己,和你心里的魔鬼。啊,你愿意叫我薇卡,那就这么叫吧。安娜,你这个自私鬼。”

安娜似乎想反驳什么,向前走了一步,但最终又收回了脚,抿住了嘴唇。

“所以,你想跟我说什么?”

“嗯,老实说,我是没法摆脱你的意愿出现在这里的……算了,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了,但是安娜,你是清楚的,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…噢,我明白了,你是想给自己罪加一等?”

“别胡说了……说的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!”

“我是你构想出来的,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,比索尼娅还了解你。难道现在你想当我是个真实存在着的幽灵吗,那会太可笑的,你读的书里可没有任何一条写着,’死去的人的灵魂会缩进玩偶里,找活着的人来聊天’。”

“别说了!”安娜有些恼怒起来。

薇卡的声音倒是温和下来,甚至还带着些戏谑的味道。“怎么了,安娜,我们中最为天才的那位,我认识的安娜是个文静、礼貌、博学的好孩子,怎么现在她如此粗鲁起来,还对着她的朋友出言不逊。”

“你已经死了。你不是我的朋友,你是我梦里的魔鬼。”安娜面无表情地说,她转过头去,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摆脱这缠人的噩梦。

“你知道吗,我很喜欢索尼娅刚刚说的一句话,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’!她很了解你,安娜,但即使是她也不免被一些我们共同知道的假象欺骗了,她不知道你的执念也有那么深。你的确从没发自内心的深信,但你也只是在不久之前才认识到这点,曾经你对自己虚妄的信念有多么奋不顾身,她大概永远都猜不到。对你而言,只要是为了你勾画出来的理念,一切都是值得的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!你曾今多么自以为地相信你的理论啊,学生自治团,乌萨斯的未来,我太清楚了,在你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大脑里潜藏着多少鸿篇巨著,我都知道。让我想想,你过去论述的有关一些人类与社会,还有’真理’,对,真理。你说,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真理,你相信为了普罗大众的,为了更好的明天的,就是真理,阻挡这些的所有东西都是障碍,跨越障碍的人能实现真理……”

“闭嘴,否则我杀了你。”安娜涨红了脸,痛苦地喊着。然而,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,她便愣在了原地。她凝视着棕色的玩偶熊,胸中的火焰刹那间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。

“于是我把你杀了,薇卡。”她喃喃道。

玩偶一动不动,并没再说一句话。它这时只是一个玩偶了。

“我把你推下去了,自己却被困在了永恒的噩梦。跨越障碍的结果是一无所有,只是一片虚无,那片虚无在嘲笑我的愚蠢,嘲笑我妄图领悟真理的渺小……我甚至不敢承认这件事,我装作我将一切精力放到学生团上来,事实上在那以后,我再也没法控制心里那些肆无忌惮的情绪……我将永远承受良心的考验,永远在梦中与你相见,薇卡。理论不能成为生活的一切,为什么偏偏当我的生命被刻下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,我才意识到……我已经太迟了。我如何奢望被拯救,如何奢望继续活着。

“索尼娅,你倒向我问起该怎么办了,可我们两个不幸的人谁都救不了自己,难道我们能互相拯救吗……但是索尼娅,你错了,你说我要’索性抛弃生活’,不是的,索尼娅,不是的,我像是已经死了,我站在那楼顶上推下去的不仅是薇卡,还有过去的我自己。我把我的躯壳给杀死了,但我的灵魂还留在此地,我从此刻开始要拥抱生活!可我要怎么做,我该怎么做呢,我真能做到吗……薇卡,你再也不会同我讲话了。”

无数思绪闪电般地从她的脑中滑过,却又什么都没有留下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玩偶消失了,白雾也消失了,只有堆满损坏的桌椅和器具的教室。

安娜依然站在原地,索尼娅躺在刚才倒下的纸箱堆上,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。

“难道我们能互相拯救吗?”刚才的想法嗡嗡地回响在安娜的脑海里。“索尼娅的不幸甚至不全然是因为我……我该说些什么呢……干脆也揭开她的破亚麻布,看看这两颗赤裸的心最后会撞出什么惨烈的悲剧。毕竟,我们都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?”

安娜向索尼娅走近了两步,她并没有动,好像刚才的一通发泄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量。她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,此刻她早已疲惫到连故作坚强的表情都挂不住了。

“索尼娅。”安娜深吸一口气。

索尼娅依旧并没有动,一双没生气的眼睛眨了一两下,眼珠子转到了安娜的方向。安娜在索尼娅身旁坐下,试图摆出些轻松的姿势,好让她能更好的组织词句。

“索尼娅,你恨我吗?”

“我不知道,可能更加恨我自己一些。”她的声音是沙哑的。

“你没必要恨你自己,你已经完美地完成了领袖的角色。”

“现在要轮到你来数落我了吗……”索尼娅苦笑起来。

安娜也笑了,她的声音却打起颤来。

“我有什么资格数落你呢,索尼娅,我们两个谁又比的过谁呢?……我是活在自己的理念里,我像是写了本书,把我自己放进去活,但你是自己跳进去的,还活成了书里的主人公。你还觉得,你终于能成了主人公了。”

索尼娅闭上了眼睛,大概是太累了,她直接放弃了争辩,安静地等着安娜继续说下去。

“我说过,你是我们中最适合当领袖的,这是实话。唯一没把这当成实话来信的人,反倒是你自己。凛冬将军,你肯定很喜欢被这么叫,但每次被这么叫,你都会在心里盘问自己,你是不是真的应该被这么叫,好像你从来没相信过自己有那么大本事。可是,这种荣誉是一种毒酒,只抿一口你就不能再摔杯了,于是为了永远成为大家口中的冬将军,你能够不惜一切代价。你意识到我所说的一切和你想要的不谋而合,哪怕你自己不承认这些。如果说,我想做我生活的导演,你就是最卖力的主演。”

“……看来,我真是不得不承认了……你也这么说,她也这么说。”

“谁这么说了?”

“我梦里的魔鬼……”

安娜怔住了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话。

恍惚间,一种奇异的情感包裹了她,她突然想要大哭一场,但那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流下的眼泪,她想要跪下来,俯下身去,把这眼泪洒到被阳光照亮的土地上。约莫过了半分钟光景,她才重新开口了:

“她长什么样子?”

“长得和我一摸一样,有时还会有别人,但都没有脸,看起来像是只有校服在行走。”

“没有变成过我的脸?”

“没有,安娜,你不在那群人里。”

“你不会想说,即便我让你的生活成了笑话,你也想把我揽到被你保护的那群人里去吧。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老实说,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。”索尼娅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,回想起那些梦使她感到不自在。

安娜直起身子,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又有了无尽的力气,大脑里喧嚣的静谧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了。

“索尼娅,那你就把那个魔鬼当做我吧。”

“我无法这么做。”

“你说你不恨我。”

“……安娜,你在说什么,你要是不想我恨你,又想我把你当作魔鬼,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”

安娜却笑了起来,或许连她自己都对此感到意外,她惊异地顿了一顿,随后又笑得更开心了。索尼娅皱着眉头,不明所以地看着她。

“万卡上了彼得堡,

我不能再等他了!”

不明所以的曲调浮现在安娜的脑中,她不假思索地就把它唱出来了,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片漂浮着的羽毛。

索尼娅也笑了,她坐起身来。“这是你从哪本书里看的吗?”

安娜转过去面对她。“大概是吧。但我现在又想起另外一本书,那本书讲了一个性格孤僻的大学生,他因为贫穷而辍学了以后,不去工作,也不和人交际,只是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乱想,他想着想着,以为自己领悟了一条真理,认为在这世界上,有些特别的人是有杀人的权利的,只要跨越一条原则来试验这一切。然后他就去付诸了实践,他杀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,为了掩盖罪行,还杀了老太婆的妹妹。但等他犯下罪以后,他忽然发现,他根本没有权利,所谓的跨越原则像是个笑话,他反而要把自己逼疯了……后来,他碰见了一个姑娘,一个世界上最不幸又最善良的姑娘……”安娜停顿了。

“那个姑娘怎么了?”

“那个姑娘,她叫索尼娅。”说完,安娜憋不住笑起来了,用手捂住嘴,但肩膀还是不停地抖动着。

索尼娅叫嚷起来。“喂,难道你在暗示什么吗!”

笑声停了下来,安娜向索尼娅靠近了一些,她眼中仍旧带着笑意。那一刻,好像有什么令人怀念的声音在安娜的脑中呓语。

“那索性便拥抱生活吧,拥抱你的欲望。如果你想吻她,那再好不过了。”

于是安娜向前俯身,把她的嘴唇和索尼娅的贴在了一起。

索尼娅呆住了,但很快就找回了意识,她的手穿过安娜乱糟糟的发辫,环过她的后颈,顺势一拖,她们就一起倒在了混乱的纸箱堆上。

安娜从索尼娅身上支起身,用手撑着地。她靠在索尼娅耳边轻声说:

“我没有在暗示什么,索尼娅,你和她差了太远了。你我都是与魔鬼相伴的人,我们早就做不了上帝的仆人了……”

安娜说这话时,心头又涌上一股痛苦的浪,声音也支离破碎了起来。但她深吸一口气,对上索尼娅同样泛着泪光的双眼。

“要不我们就做彼此的魔鬼吧。”

然后,她和索尼娅同时笑了出来。

索尼娅突然把她拽到怀里去,安娜的惊呼被埋进了校服的柔软布料里。她感觉的索尼娅的胸脯在她身下急剧地起伏着。

“不,安娜,我们都会和魔鬼道别的,你要相信我。”

这会儿,乌云密布多日的天忽然裂开一道口子,夕阳淡淡的光洒进了弥漫着灰尘的教室。




评论(1)

热度(47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